云霏羽

【玉穗】天后的自救计划(二十六)

二十六


穗禾很累,四肢百骸都聚不起一点力气,身体懒散绵软得就像一朵云,轻轻地飘来飘去,落不到实地。


天为被,云为床,清风为枕,她好想就此睡去。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这么好好地睡上一觉了,阳光蓬松,繁花满枝,清风荏苒,鸾鸟相逐。


是又回到了飞鸾宫吗?


“起来!”


她想挥手说别吵,却根本抬不起手来。


那道严厉的声音临得更近了,“穗禾,你该起来练功了。”


长老,就一次,就这一次,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可她的撒娇没有用,那个声音不为所动,冷冷地嘲讽道:“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如何配做凤皇的子孙?你还是趁早滚出梧桐天城吧!”


“放肆!”


一道清越的低喝传来,很是霸道,却让人莫名地翘起了唇角。


她听到衣衫摩擦过如茵绿草的声音,有暗香浮动,是柔和的龙涎香。


她半眯着睁开了一只眼,但阳光太盛,光晕模糊了来人的容颜,她只瞧清了他翻卷的袍袖上绣着祥云龙纹。


那人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虽然不大,却骨节分明,削瘦纤长,带着荆玉一般的质感。


穗禾猛地一激灵,遽然醒转。


“醒了?”


她抬眸望去,润玉一身青衣,逆着晨光正在烹茶。


晨光在他身后,如一匹血混着金铁织就的锦缎,亦如当年汹涌地铺展进她的眼里。


她不由笑道:“你对仙侍们说你脾气不好,原是真的。”


润玉一愕,挑了下眉,转首来看她,似乎等着她解答为何有此一言。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当年奉命来梧桐天城吊唁凤君,呵斥长老的样子。”


“我……呵斥长老?为什么?”


他大概已经忘了,穗禾继续补充道:“长老说我不配做凤皇的子孙,让我滚出梧桐天城,你斥责他放肆。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帮我?”


润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可能,觉得他说得话太刺耳了吧。你既然已经是凤皇的子孙了,就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你是什么样的,想怎么活,自己说了算,他没有权力赶你走,哪怕……”


他笑了笑,容色生辉,“梧桐天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外面更好,长空万里,天高海阔。”


“天高海阔……你见过吗?”


“见过,虽然只一眼,但足够让我知道该活成什么样子了。”


她幽幽地叹了声,“所以你是润玉,我是穗禾。”


人很少能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所爱的,就是为所恨的。我做不到像你一样,被拔鳞去角,被冷落千年,被算计,被辜负,依旧不怨不恨。


你心怀长空,已然窥道,而我业果缠身,此生就算拆骨为烛,燃血为灯,都未必能登堂入室了。


润玉观其颜而知其意,盈盈一笑,明漪绝底,柔声道:“你我殊途同归。”


你我……同归吗?


穗禾动了动手指,隐约听到声声强忍住的低泣,一抽一抽,断断续续,恼人得很。


她蹙紧了眉,想厉喝一声,号丧什么?


可出口的却只有微弱的呻吟。


邝露听得响动,忙扑到近前,不忘转首吩咐接连守了好几夜,已困倦得伏在案几上打瞌睡的卫儿去请岐黄仙官。


邝露见得穗禾睁开眼睛,刚绽开的笑颜,又因念及天后的流产,半道转成了苦瓜脸,眸中似有不忍,又似有怜悯地注视着穗禾。


穗禾舔了下干涩的唇,低眸看她,目光有些冷,“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本座瞧着就晦气,还不滚!”


说罢像是力竭似地又闭上了眼睛。


卫儿与邝露相处了数日,知要不是当日邝露仙子去往璇玑宫附近转悠,发现了重伤的天后,不然天后一人失血过多,昏迷在那里还不知会如何呢,不由替邝露辩解了两句,“娘娘,那日是邝露仙子把您背回了紫方云宫,又帮着阖宫上下,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您数日……”


“怎么?”穗禾冷冷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还要本座起身叩拜谢恩吗?”


邝露略有尴尬,仍体贴道:“娘娘刚历……大恸,心情不好是应该的,您好好休息,切不能再劳神伤心了,来日方长,陛下也定会平安归来,到时……”


穗禾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你在可怜本座?”


她虽气力不济,但出口的话却如寒刃一样,足以把人千刀万剐,“你算什么东西,又是本座的什么人,轮得到你来同情和怜悯本座?


“伤心?本座为什么要伤心?一个在阴谋中孕育的孩子,没了就没了,生下来,他是能活成本座,还是……活成夜神?”


邝露愕然,怔怔地呆立当地。


穗禾的刀还在刮她,“听不懂吗?”


正是因为听懂了,邝露才更觉难过,她几乎能听到心一下下杂乱剧烈地硬砸在胸骨上的声音。


她想起润玉离开天界的那一日,那不时瞟向内殿的眼神,还有那片匆匆而去,她永远也抓不住的衣角。


艰涩地吐字道:“神上知道吗?”


穗禾突然觉得她把穗羽扇送给润玉真是再失智不过的举动了,若那日刺杀魔尊用得是穗羽扇,又或者今日穗羽扇还在手,心随意动,早已斩向邝露,让她闭嘴了。

 





高唐馆里隔开了人间纷繁,却依旧躲不过四时岁月,寒来暑往,已是几度春秋。


这一日曼儿半是兴奋,半是忐忑地攥着根簪子,凑到润玉跟前试探道:“公子能不能替我把簪子插上?”


润玉一愣,还是一旁的阿青出声提示道:“这小丫头也到了及笄的年纪了。”


润玉这才明白过来,人族女子十五及笄,可许婚嫁。


他略一颔首,浅笑着接过簪子,替曼儿插在了发髻上,“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曼儿都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曼儿微微脸红,羞赧地躲在阿青身后,不过仍探出半个身子,颇为期待地望着润玉,却是一言不发。


各中情丝,已在不言中。


这般炽热而直接的感情让润玉很是措手不及。


蓦地,他就忆起了那个跳入觉山寺大殿的小姑娘,她大胆而纯稚地说她是他的心上人。


他不是没喜欢过她,那样单纯而炙热的感情,谁能不动容?


可世人投入一段感情,投入愈多,用情愈深,所求便也愈多。


因为深爱,所以苛刻。


因为深爱,连伤害都理直气壮。


数千年来,她们肆意挥霍着他的爱,却又忽略着他的感受,不加理会他愈来愈凉的心。母亲没有问过他疼吗?荼姚没有问过他冷吗?锦觅也没有问过他累不累?


他不曾太上忘情,不是金刚铁骨,他也会难过,也会沮丧,也会力不从心。


他痛了,冷了,倦了,放手了,默默地离开也成了冷酷,成了无情,成了没有心。


她们徒自将求而不得的怨念发泄在他身上,想尽办法、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来试探他可以忍受的底线,以此证明自己凌驾在他之上,操控着他的神舍血主。


熟不知,他的情,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磋磨与辜负中被消磨得几乎殆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所以,夜神润玉不给人真心,也活该得不到真心?


多么好笑的苛求!


他难受过,委屈过,但过了,也就过了。


若他也陷在那种患得患失,自怜自艾的心绪里,那才真是堕落到可怜。


“可怜”二字自来不该沾染到他身上的。


又卑微,又可悲,和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堂堂上神,九天应龙都可怜,那些朝生暮死的芸芸众生得哭成什么样?


他纵是伤了,也承受得起,谁配怜悯和同情他啊?


润玉一念之间想起了诸多纷繁往事,无甚欢喜中,反倒牵起了一丝烦乱。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眼前这个人族的小姑娘从这场无望的感情中拔足而出,天长日久,越陷越深,爱就会变成恨,尽管他并不怕被人恨。


可这是个小孩子,如果以人族的年纪来算,她几代祖宗的年纪加起来都未必能长过他。


忽然,他就有些想念穗禾了,至少她在的时候,他名义上还有位夫人在,便不用来处理这世上最棘手的问题了。


润玉斟酌了好半天,尽量婉转地开口道:“曼儿,人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心动的人,可能你会误以为那就是喜欢,其实,那也不过是某一刻的好感。真正的爱,不是心动,是心定,你定不了我的心,而我也不可能让你心定……”


正说着,他蓦地心头一悸,如被一支细不可查的冰针扎了一下,也不是多疼,却不容忽视。


那是荼姚当年给他种下的蛊。


先天后荼姚在蛊幻之术上极有天赋,她曾炼制了一对阴阳蛊虫,分别种在了他和旭凤的身上,阴阳制衡,他杀不得旭凤,旭凤也杀不得他,这对蛊虫同生共死。


这大概算是一个爱子情深的母亲无计可施下的妥协。


他微微有些羡慕,也愿意和她达成和解,于是心甘情愿地被种下了阴阳蛊。


这蛊虫似乎还有个作用,就是当一方性命垂危的时候,另一方能感知到。百年前旭凤涅槃遇刺之时,他心口的阴蛊也是这般躁动。


润玉神色一凝,嘱咐道:“我要出趟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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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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