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羽

【玉穗】天后的自救计划(二十七)

二十七


邝露与润玉就差那么一个时辰,终究缘悭一面。


一座忘川隔开了天、魔二界,却也是勾连人间与冥界的桥梁,从人间泰山而入,亦可直通忘川。


润玉在入口处,遇上了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仙一魔。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未显,神色自若地对魔尊微微颔首。


魔尊不顾雀灵抵在他背后的匕首,微笑着同润玉打招呼:“近千年未见,夜神虚伫神素,风采更胜从前。”


尽管这把匕首趁着他灵息不能动时,割断了他的四肢筋脉,让他就算恢复了灵力,也使不出半分,如凤折翼,龙剔筋,纵有翻云覆雨手,却兜头一座麒麟崖。


可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波诡云谲、风高浪急比这小鸟雀一辈子的经历还多,早洞察她根本不敢杀他,色厉内荏而已,也就无所谓畏惧。


润玉瞧着他洇湿的黑袍衬得失血过多后的面色更显惨白如纸,目光瞥到他露出的一截腕子上深到隐约可见玉白色骨膜的伤口,心中几个转念,语气却是不急不缓的,“您老可不比当年。”


魔尊闻言微笑道:“本座早年就说过,你这一张嘴,定是讨不得长辈欢心的,莫怪太微更宠幺儿。”


眼见这两人就要旁若无人地闲话家常起来,雀灵警惕地盯着润玉,拖着魔尊后退了一丈。她本就是为了躲避穗禾的眼线,不得不绕路人间,通往魔界,却万万没想到在这关口遇上与穗禾有首尾的润玉,一张俏脸霎时苍白。


润玉一向不太爱看人脸色,浅浅地勾了下唇,叹道:“肺腑之言总是刺耳些的,徒叹奈何。”


而魔尊亦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他继续道:“本座向来欣赏夜神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当年一起捉拿穷奇,被抢了功劳时就是这般,如今被幼弟削了神职,沦落下界,亦是如此……”


这话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润玉不可能听不出来,但他直接当作了耳旁风,截断了魔尊的话,“沦落?哪里沦落了?太湖夜碧,耳闻清钟,红尘观月,亦有满眼清光。龙吟九霄,亦或藏身于竹,又或曳尾涂中,不过皆是历练罢了。”


他眼角余光瞥了眼雀灵,往前走了两步,“您老有话可以直说,不用像我父帝一样,说话兜着圈子,累得慌。”


雀灵拽着魔尊又后退了几步,将匕首对向润玉,惶恐道:“你别过来!”


每动一下,魔尊都痛得难以自抑,他额角青筋隐现,扫了眼仓惶的雀灵,眼中掠过一丝不屑的嘲讽,嘴角边仍扯着一抹弧度,继续与润玉谈笑风生,“夜神有此心境,难怪脱然畦封,修为精进神速。可这条路直通忘川而入魔界,注定腥风血雨,魑魅横行,不若此刻转身回那九重天上去,说不得就黄袍加身了,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润玉眸色淡淡的,“我发过一个誓,誓言昭昭,自然是要应诺的。”


雀灵再听不得他们旁若无人的侃侃而谈,她本就自知修为比之润玉直如天壤,而这种视她如无物的压力更是逼得她极近崩溃,她激动地大喊道:“闭嘴!都给我闭嘴!”


尾音已破,连声音都是颤的,又哪里能唬住人呢?


瞧她如此不济,魔尊由衷地自嘲道:“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


可相比落到夜神润玉手里,他还是宁可被这小鸟雀挟持着,等到了魔界的地盘,他自然飞鸟入林,龙归大海,有的是办法让这敢斩断他手脚筋脉的鸟儿死无葬身之地。


但润玉就不同了。


飞龙在天,或跃在渊,无羁。


可此时他终究是俎上鱼肉,容不得以他的意志而转。


润玉这才看向雀灵,一语中的,“你毁魔尊而不杀,又是茕茕行往魔界,是想拿他去换旭凤?”


“你换不回旭凤的,不如把人留给我。”


他倒也不是在讽刺她,实话实说而已。


然而雀灵的反应如同惊弓之鸟,又带着莫名的怨恨,“你根本就不会去救陛下,你和天后是一伙的!你们只想他死!”


既然道理说不通,那就也不用讲了。


润玉一动,迅疾若风,他的灵力已随之笼罩住了方圆丈内,凌驾自然气机之上,拥有画地为牢生杀予夺的神力。


雀灵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空,魔尊已落入润玉手中。


她纵是再不甘,也知就算抵上命,也没有一搏之力,含恨地化身离去。


润玉也不拦,由得她离去,他把魔尊靠着山壁放下,脱去外袍,检查了一遍他浑身上下的伤,四肢筋脉虽废,但最致命的伤在胸口,就差寸余便会把心脏搅碎了。


这握刀的手法与刺入的目的,明显与其余的伤处不同。


他略一沉吟:“这伤……”


魔尊随遇而安,便是落入润玉手中也不恼,仍是一派大家风度。


他低眸瞥了眼胸口深可露骨的伤,夹杂了一丝情绪,“鸟族的女子历来心狠手辣,夜神在荼姚膝下数千年,想必深有体会。”


“是吗?”润玉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他自不会去同魔尊倾心吐胆,他又如何会懂当一个孩子万念俱灰,望着天高云低,只为默默等死时,那道从天际而落的金光有多么的温暖,暖到往后数千年的冷落与苛刻皆可原谅。


他简单地为魔尊止了止血,波澜不惊道:“我们还要相处一路,这等离间之言,就免了吧。”


魔尊这下倒有些奇了,“你不恨荼姚吗?她对你可并不好,甚至连本座都暗地里听说,她三番五次想置你于死地。”


恨?


自然是不恨的。


他只庆幸当年她把年幼的他带回了天宫,若没有她,他大概早就疯了,或者死了,又哪有机会接触无边大道,修成上神之身,神魔无惧。


润玉凝视着魔尊,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我为什么要恨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对我好呢?小孩子才会去苛求十全十美,她只是提早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世上的事,不存侥幸,没有谁能一辈子依仗谁的,人都是要靠自己的。”


魔尊一时语滞,这回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地欣赏润玉了。


这孩子天赋高,又不困于情,数千年沉浮,愈挫愈强,真正的无怨无恨,襟怀如长空。此等气象,他阅尽六界滔滔人才,却无一个能及。


转而却听他嘲弄了句:“当年若非荻瑛公主,您老现在可没有命来暗讽她们鸟族女子。”


魔尊神色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荻瑛,这个黄泉销骨的名字原被他埋在了心底的一个小小角落里,随着天长日久,终将与他一同归于鸿蒙,却骤然猝不及防的在某年某月某日被人叫了出来,伴着这个名字,昔年那鸾凤和鸣,散着阳光气味的旧日画卷也被徐徐展开。


可那是一张布满了积灰,年深日久的古画,再也见不得光,它只会在日照中寸寸龟裂,散为灰烬。


“你不该提她的……”魔尊垂下眼帘,挡住了眸中聚起的血色,然语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不死不休的怨毒,“本座这辈子,就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得生吞活剥肉食寝皮!”


润玉轻蹙了下眉,真的恨吗?那又为何给女儿取名鎏英,想留得又是谁呢?


“本座自诩这一生从不小瞧他人,却还是低估了夜神,没想到你连这些老黄历都能翻出来。”


润玉没什么好遮掩的,如实道:“听隐雀族长提过几句,他曾视你为挚友,而你却一心想陷他于不忠不义。”


“呵呵呵……”魔尊低低地笑了起来,但由于胸口的血窟窿,只笑了两声就气力不济,变成嘶嘶之声,听起来干涩磨耳。


他抬起眼睛,眸子里已混入了岁月留下的印记,生离死别,满目悲哀。


润玉看得分明,魔尊的修为远高于隐雀,所以就算年岁仿佛,他瞧起来也比隐雀要年轻上许多,可他真的老了。


神魔的衰老,不是从容貌开始,而是眼睛。


魔尊的眼睛里满是伤情刻骨的疼痛,秋鸣也悲,皆是故事。


不过这些故事与他无关,润玉也不是很想听,但耐不住魔尊想说。


“隐雀那个小人还敢跟人提当年?你以为在世胄蹑高位的鸟族,他是怎么当上长老的?”


润玉连呼吸都不曾稍有起伏,平平静静地说:“他把你卖了。”


“你竟然知道……本座当年虽奉命隐藏身份潜入鸟族,意图挑起翼渺洲内乱,瓦解鸟族纵横之势,可本座娶妻生女后,早就放弃了当初的图谋,只想守着妻女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过完此生,可他为了自己的鸿鹄梦,把本座的现世安稳全打碎了。


“我也曾视他为友,一腔赤诚,真心相待,谁年少的时候还没五花马,千金裘,只为知己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随着魔尊的话,润玉不由想起了和旭凤的少年时光,偷了酒神的酒,你一口,我一口地饮尽,喝醉了就脚抵着脚,睡在云朵里。


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笑。


人世悲欢,原是不相通的。


“可真心这东西,哪比荣华富贵诱人?凤君恨我,但碍于女儿,一直投鼠忌器,便利用隐雀,将我打入忘川,光明正大地大笔一挥,生死簿上勾了我的名字。一根梧桐枝,便抵过了数千年的情谊……鸟族既然容不下我,我只好当回我的魔了。


“而我倾心相爱的妻子,不惜燃尽一身灵血,也要替她父君除了我这个魔头……她竟是宁愿……与我同归于尽。”


“你若是本座,难道不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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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丈人“友好”交流可能是龙家传统,一键三连,详情见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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